在极为珍视言论自由的美国，科技巨头们针对同一目标进行一场「联合围剿」，实属罕见。
拥趸众多的美国极右翼网站 Infowars 创办人、阴谋论者亚历克斯·琼斯（Alex Jones），连日来接连遭到 Apple、Facebook、YouTube、Spotify 等主流网站以「违反内容政策」为由所进行的「封杀」。
琼斯是美国互联网上最具争议性的人物之一，常年通过他所创办的 Infowars 网站，及在各大社交媒体平台上传的《亚历克斯·琼斯秀》（The Alex Jones Show）等音视频节目，散布「911 事件是美国自导自演」、「2012 年桑迪胡克小学枪击案中丧命的师生都是演员」等古怪的阴谋理论，也因此成为了美国政界家喻户晓的名字。他的网站和节目，被认为是炮制美国网络假新闻的主要力量。左派媒体《纽约时报》形容他为「互联网上臭名昭著的阴谋理论家」。
在极为珍视言论自由的美国，科技巨头们针对同一目标进行一场「联合围剿」实属罕见。琼斯及其支持者们认为，各大平台的封禁举动是对言论自由的侵犯，但一些言论自由学者对此却有不同看法。
就这样，一次集体「封杀」，意外掀起了一场关于网络平台该如何处理不当内容的激辩，而更让人跌破眼镜的是，Infowars 竟然还「因祸得福」地成了本周全美最热门的新闻应用程序之一。
罕见的多平台封杀
「封杀」琼斯的第一枪，是由 Apple 在上周日打响的。
当天，Apple 以「不会容忍仇恨言论」的名义，从 iTunes 和播客平台上下架了 Infowars 的五档播客节目，其中包括由琼斯主持的《War Room》和《亚历克斯·琼斯秀》。Infowars 旗下仅剩一档名为《Real News With David Knight》的日播新闻梳理节目未被下架，可在 Apple 的内容平台上正常观看。
Apple 发言人表示：「我们有明确的指导方针，创作者和开发者必须遵循这些准则，以确保为所有用户提供安全的环境。违反这些准则的播客内容都将被删除，将不能被搜索、下载和播放。」
紧跟 Apple 的动作，Facebook、YouTube 和 Spotify 等平台也纷纷出手。
周一凌晨，Facebook 从其平台上移除了琼斯团队所创建的 4 个粉丝专页，其中包括一个有 170 万人关注的专页。随后，Facebook 发布了一篇长文解释封禁行动，称相关专页「美化暴力，违反了图像暴力政策，还用毫无人性的语言形容跨性别者、穆斯林及移民，违反了我们的仇恨言论政策」。Facebook 在文中同时表示，4 个专页的关停与发布虚假新闻无关。
CNN 记者 Dylan Byers 透露称，Facebook 首席执行官马克·扎克伯格亲自介入了此次「封杀」，他在得知 Apple 的处理措施后，决定比照办理。
Spotify 在周一早间也以禁止仇恨言论为由，将平台上所有的《亚历克斯·琼斯秀》给清理得一干二净。
紧接着第四家「封杀」琼斯的巨头平台是 YouTube。Google 封禁了拥有逾 240 万订阅用户和 15 亿次播放量的琼斯 YouTube 频道「The Alex Jones Channel」，表示「当用户屡次违反平台的条款和政策时，我们就会对账户作关停处理」。
事实上，就在半个多月以前，Facebook 和 YouTube 就曾以「违法公司内容政策」为由删除过 Infowars 的四期视频节目，琼斯的个人 Facebook 账号还被停权 30 天，但并未像此次「集体封杀」风潮一样被彻底封禁账号。
根据统计，除 Facebook、Apple、YouTube 和 Spotify 之外，LinkedIn、Pinterest、MailChimp、TuneIn 等网站也参与了对琼斯及 Infowars 的「围剿」，连成人网站 YouPorn 也有参与其中。
「我们不一样」
与 Apple、Facebook、YouTube 和 Spotify 所祭出的铁腕行动截然不同的是，在 Twitter、Snapchat、Instagram 和 Google+等社交平台上，琼斯和 Infowars 的账号并未受到任何限制。在 Apple 的 App Store 和 Google 的 Google Play 两大应用商店里，Infowars 的 App 也并未受到波及，仍然可以正常下载使用。
作为在政治信息的传播上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平台，Twitter 的「岿然不动」，使得不少人大感意外，也让 Twitter 官方对于 Infowars 的态度，成为又一个被关注的焦点。
面对外界质疑，Twitter 首席执行官 Jack Dorsey 周二发文称，琼斯并没有违反 Twitter 的使用条款，因此即便几大同业均对琼斯采取了「封禁」手段，Twitter 也不会盲目跟风。Jack Dorsey 还表示，如果后续发现琼斯有违反使用条款的行为，将会毫不犹豫地采取行动。周三，琼斯在 Twitter 上表示，Jack Dorsey 对言论自由的坚持，让他感到高兴。
但 Jack Dorsey 这番正义凌然的言论，并未让所有人都买账。Reddit 前首席执行官 Ellen Pao 认为，Twitter 的「不合群」，将可能招来攸关平台生死存亡的灾难：「Twitter 不是一个活在自己的小圈圈里的平台。人们正在多个平台受到不当信息的侵扰，如果 Twitter 成为唯一一个允许这些仇恨言论存在的地方，那么就会被这一类的信息给淹没，终将大厦倾塌。」
与此同时，CNN 在 Twitter 上对琼斯和 Infowars 的相关账号进行了一番内容梳理，发现了不少与 Twitter 内容政策相违背的内容，涉及桑迪胡克小学枪击案、穆斯林信仰、性别认同和美化暴力等多个议题。值得玩味的是，在 CNN 刊出相关报道后，这些内容都遭到删除，但 Twitter 官方表示并没有做任何删除操作。
TechCrunch 分析称，相关内容的删除很可能是 Infowars 方面主动进行的，表明在遭多平台封杀的情况下，Infowars 想要力保 Twitter 账号不会跟着「阵亡」。
另一方面，Apple 和 Google 在「封杀」琼斯行动中的「精分」式处理，也让人感到有些莫名所以。
在 Apple 和 Google 将 Infowars 的内容从旗下内容平台下架封锁的同时，Infowars 的应用程序却依旧大剌剌地躺在二者的应用商店里，并且下载量飙升，一度成为本周全美最热门的新闻应用之一。《纽约时报》称，这凸显了科技公司在规则制定和执行上的混乱。
因祸得福
移动应用数据分析公司 Apptopia 的数据显示，在本周日 Apple 引发连锁「封杀」效应前，Infowars 的应用程序在 App Store 的平均排名为第 23 位，在 Google Play 上则是第 32 名。到了本周三，Infowars 一跃成了 Google Play 排名第一的时下热门应用。在新闻应用类别的综合排名中，Infowars 在 App Store 和 Google Play 上分别位列第 3 和第 5，超过了所有主流新闻机构的 App。
Apptopia 的联合创始人 Jonathan Kay 说：「这是一个内容面向很窄的小众应用程序。Infowars 可以实现这种跳跃，意味着对于更广泛的受众来说，它已经变得非常有趣。从本质上讲，Infowars 已经从小众变为主流。」
「在 App Store 上，我们强烈支持所有的立场与观点都能被呈现，只要这些应用尊重具有不同意见的用户，并遵循我们明确的指导方针，确保 App Store 对于所有人都是一个安全的应用市场，」Apple 在一份声明中说道，「我们会继续监控各类应用，确保它们不会违反我们指导原则，如果我们发现有内容违反了我们的原则且对用户有害，我们会像以往一样从商店中下架这些应用。」
Google 发言人则表示，Google Play 所奉行的政策和 YouTube 不同，「如果某个应用违反我们的政策，我们将会采取行动。」
移动应用市场研究机构 Sensor Tower 的负责人 Randy Nelson 表示，Infowars 目前在应用商店的下载量，每天可达 3 万到 4 万次，和此前日均几百到几千次的下载量相比，有相当大的提高。
而当这些下载用户出于各类目的打开 Infowars 的应用程序后，看到的除了已被几大平台下架的音视频节目和转载自其他媒体的新闻报道外，还有一个醒目的「商店」页面。
琼斯在 1999 年创办 Infowars 以来，一直鼓吹世界末日理论，并借此为由在 Infowars 网站上售卖膳食补充剂、生存设备、空气和饮水净化器等，建构起了一套有利可图的商业模式。这一次，琼斯也没有放过借助 Infowars 下载量飙升，来充实自己荷包的机会。
在 Infowars 的线上商店页面，琼斯大力渲染「白色恐怖」气氛，吸引支持者的金钱「援助」。嘴上贴着「审查」字样胶带的琼斯照片旁，写着这样一段话：「打倒恶霸，拯救互联网，特别是要拯救 Infowars，现在就来购物吧！(Fight the bullies, Save the Internet, Save Infowars super special, shop now! 」
言论自由标准大讨论
主流平台对 Infowars 和琼斯的打压，除了给后者带来更大的曝光与流量，更是在美国舆论界掀起了有关言论自由的大讨论。
Infowars 宣称，多家网站「封杀」行为的本质是内容审查，「这堪比现代版的『焚书坑儒』」。琼斯也在 Twitter 发文称：「今天，谁来反抗暴政？谁来维护维护言论自由？」Infowars 的支持者们认为，琼斯被剥夺了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中所明文规定的言论自由权。
美国共和党籍的联邦参议员 Ted Cruz 声援琼斯道，那些封锁琼斯的平台，今后也可能基于各种理由来让其他特定的言论消失。就连重洋之外的英国独立党前领袖 Nigel Farage 也发声道：「不管你喜不欢琼斯和 Infowars，他现在无疑已经成了科技巨头们相互勾结的牺牲品。」
在琼斯大打宪法第一修正案这一「保护伞」的情况下，站在琼斯和 Infowars 对立面的人们却指出，宪法第一修正案并不适用于社交网络平台，琼斯荒谬可憎的言论，也并不在言论自由的范围内。
《纽约时报》引用了四名专门研究言论自由的法律教授的观点，指称琼斯的节目中充斥着「荒谬的阴谋论」，他所发表的虚假言论并不能像真实言论那般符合公共利益，虚假的内容没有宪法价值，并不能受到宪法第一修正案的保护。
订立于 1791 年的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规定到：「国会不得制定任何禁止宗教自由、剥夺言论自由或出版自由、剥夺人民和平集会和向政府请愿权利的法律。」也就是说，政府不能限制民众的发言权利，但科技公司和社交平台并非法规中的主体。扎克伯格在今年 4 月的国会听证会上就曾表示，如果 Facebook 需要遵循第一修正案，那么平台将无法对恐怖分子或极端分子所发表的不当内容进行处理。
不过也有评论认为，Facebook 等社交平台动辄拥有数亿用户，某种程度上已经相当于是一个线上的「城市」，在进行「城市治理」时，理应采取和现实中类似的言论自由规则。
哈佛大学宪法法律专家 Laurence Tribe 表示，根据现行的法律，Facebook、YouTube 等平台并不受宪法第一修正案制约，但他担心，这些极具影响力的公司，在没有制约的情况下，用各自「反复无常」的笼统规定来管理平台，恐将影响社会的自由开放风气。
「这是一个意义重大的难题。」Laurence Tribe 说。但显然，在舆论被撕裂的当下，琼斯的支持者与反对者们各自站队，这也让隐藏在背后更深层次的难题，成了个暂时无解的题。
责任编辑：宋德胜
头图来源：Infowars
参考：
Apple Kicked Alex Jones Off Its Platform, Then YouTube And Facebook Rushed To Do The Same
Free Speech Scholars to Alex Jones: You're Not Protected
Infowars and Alex Jones test limits of free speech on Twitter, Facebook, YouTube, Apple
